孤卓立大野

——《周天黎作品·典藏》（代序）

                            执笔：邓福星                              

（原刊2010年3月6日《美术报》、5月12日香港《文汇报》）

    周天黎系艺术个性极为鲜明的当代艺术大家，她坚守中华文化的精髓，纵横东西方美学，人品、学问、才情、思想四者全具。她有对其所处时代的敏感，有对当下文化及环境高出常人的认识。她站在人性和生命的高度去驾驭艺术，故她的花鸟画奇情郁勃，独树一帜，内藴筋、肉、骨、气四势，时代性、人文性、艺术性、独创性共存，笔墨背后是深厚的文化和心灵挣扎痛中的憬悟、哲思探求的艰难，以及一位艺术思想家良善人性的呐喊。许多中外评论家衡论她致力“高尚之精神”，“人之灵、花之精与天地之气浑然成了画之魂。”“是中国文人画在新时代重要流变中影响较大的代表性人物。”在海内外对中国当代美术的发展进程产生着理论性影响。

     周天黎作品《创世的梦幻》

一个境界型的存在者、行为体。

周天黎深受中华传统文化的熏陶，学养深厚，同时又受到西方理性主义启蒙哲学和现代生命哲学的深刻影响，并长期有着人道主义思想的浸润，催生了其对自身文化层层迭进的反思和对当代人类精神困境盘桓潜沉的探究，在对“作为一个精神生命自由的宇宙生灵，艺术对我意味着什么以及我对艺术的理解是什么？艺术究竟该如何去表达人类灵魂未被照亮的存在？”（周天黎语）命题的搜寻中，眺望生命的来路和归途，致力思索关于人性、艺术、良知的更广阔的美学背景，力图表述人类经验中某些常被忽略的精神维度。她是一个境界型的存在者、行为体，透过娴熟的包孕着思想动量的笔墨技巧和色彩，将内心世界的倾诉表达到极致。她的个人文化心理结构和对终极视域的叩问在中国两千多年来的美术史上也是独一无二的。

诚如凡高所言：“我的作品就是我的肉体和灵魂。”周天黎的绘画艺术其实就是她灵魂和精神的内在折射，是她作为一个杰出人文艺术家人格力量的深刻体现。尼采认为：“须从艺术家的眼光观察科学，更须从生命的眼光观察艺术。”黑格尔指出：“在一个深刻的灵魂里，痛苦总不失为美。”她生活成长在20世纪黑暗的“文革”乱世，深深感受过身后大地上的风雨沧桑，人生历练中面对过种种包藏凶险的阴霾及血腥，家破人亡的惨痛遭遇使她体味了非人性迫害的残暴和无边的苦难。可谓“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蔡文姬《胡笳十八拍》句。）然而，诚如上世纪一位诗人的吟咏“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在生命之下，有种东西超越了生命本身，它叫信念。“对一个艺术家来说，通过承受苦难而获得的精神价值，也是一笔特殊的财富。”（周天黎语）于是，她自觉自醒，对人类苦难的不堪忍受的悲哀，对人类人性中爱的渴望，对人类社会非暴力的和谐理性之祈盼，对人类心灵畸变作恶造孽的莫名忧患与怵惕，对自己民族精神整体性衰退的警觉，以及面对冥蒙世态灵魂危机的救赎之心——等等生命的苦难和精神的火焰所构筑的真实人生烙印在她的审美经验，演化出她艺术上的哲思与沉重、阳刚和强悍的风格化表现主义，包括某种敏锐深透的批判语境。她以自己的视角描绘出自然界中一个个与众不同的物象，胸中丘壑，跃然纸上，凭借思想上的深度和表现上的孤立性，使自己的绘画产生震撼人心的力量，成为具有时代品格意义的人文经典。她作品中的精神具有普世性，这个为艺术史而准备的人文艺术的领军人物走入21世纪，高标自立，独步画坛，赢得广泛声望。

以超验性的永恒追问，陶冶锻铸出大艺术家的主体意识。

鲁迅有言：“美术家固然须有精熟的技工，但尤须有进步的思想与高尚的人格。他的创作表面上是一张画或一个雕像，其实是他的思想与人格的表现。”可以说，在中国花鸟画史上，周天黎是一位充满个体性精神穿透力的划时代的艺术家；诗意哲学的笔墨表述中，呈现出一种全然不同的艺术精神面貌，是一个社会文化历史发展阶段中极少数脱颖而出的集自由思想者、艺术苦行者、人道主义者、精神灵性者为一体的大画家。大众经验模拟，大众经验传统，大众经验想象的模式套路无法足以认知她绘画艺术中深层的哲学境界和人文内涵。

这不仅仅是指她以创造革新的艺术实践精神，纵横睥睨，冲破藩篱，吸纳西方艺术语言形式中的色彩关系、不丧失传统根基的同时用挑衅性的异质去大胆融会现代的技法和观念而言；不仅仅因为她的画作用笔苍劲，运墨大气，布势置阵奇峭意骇、线条粗犷、味厚韵远与独特的水、墨、色运用上的新颖恣崛，老辣潇洒和淋漓尽致；也不仅仅她在1986年就创作出了阴阳淘蒸玄化，超越时代的，突破时间与空间的界限，洞悉永恒生命隐喻，把坚强的人道情怀楔入历史共振，刺闪着人性的锋芒，被不少评论家誉为“花鸟中第一名画”的《生》；还有那产生于知识积累文化底蕴的历史大视角的凝望、恢弘的气度、非凡的胆识与胸襟；更难能可贵的是曾经分跨在生死门坎两侧的她，在命运炼狱的煎熬中，以哲思后的生命冲动，以精神蝶变的高峰体验，以超验性的永恒追问，陶冶锻铸出大艺术家的主体意识——“我的灵魂由于人类的苦难而受伤。”以画言志，以画兴思，以画喻意，阐释心灵体验，以精神道义诉求，笔透苍生，有着极为丰富的人文主义理念，包括她对整个人生、人性以及社会变革风云的思考。

抛弃谨慎呆滞的笔墨图式，从自然意象走向精神世界。

周天黎明确地说：“新颖的技法和娴熟的筆墨运用对一个名画家来说，是最基本的东西。重要的是要有丰富的创造、创新与想象力，能笔随心动，意在笔前。而且，真正的大家、大师必定是从‘技匠’升华至‘问道’。所以，我不认同只讲笔墨技术和观念实验，但没有社会和文化批判维度的艺术理念。” 她不仅仅是一位画家，也是一位秉直正义的文化人，一位有哲学深度的艺术思想家，一位时代遭遇、历史感受和心灵蛰伏的言说者，除对艺术本体的探究外，兼有社会表达的担当，参与和引领中华民族文化思想启蒙的进程。她气质端庄脱俗，思想沉厚锐利，话语深情执着，精神磅礴大气。她似乎是被某种命运支配着，把自己内心滴血的悲情捧上祭坛，去驱除历史中梦魇的幽灵，同时，又用自己的真诚，去燃烧起理想主义的热情，书写自己民族真正的文化记忆和文化载体。坠石崩云抒笔意，一声长啸海天秋，她的艺术和美学的指涉所向，有对历史的深沉情感，有对未来的长远怀抱。她的画作和文字反映出人和时代宏观历史的联系，常常刺痛人们某些被幽闭起来的神经，她是当代中国画坛位数不多，真正追达“穷尽色彩之光辉，融合笔墨之精神，抒发现代之情怀”创作理念，具有时代意义的知识分子艺术家。

“愚者画技，智者画艺，圣者画理，神者画道。”要达“圣、神” 需具天赋。人类艺术史上总有一些天机迥高的创造者，在一种难以解释清楚的神秘之熵的内在因素驱动下，用毕生的心血创造出一些极致美好又充满哲学思辩的物象。周天黎的水墨画艺术沒有陷入国粹主义般的陕隘自囿，她抛弃那种谨慎呆滞的笔墨图式，已从自然意象走向精神世界，以素朴刚健的气势，谱写着贝多芬的慷慨悲歌，莫扎特的无邪遐思，以及李白的“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之情景交融和“竹林七贤”领袖人物嵇康《广陵散》之往复长啸，弹奏出铁板铜琶的弦律，完全没有中国画中常见的那种陈腐多余、晦涩矜持又甜俗媚世的通病。她的画艺横贯中西，法自我立，万象错布，蹊径独辟，夺其造化，有一种纵横豪肆，旷渺灵动，慷慨啸傲，秉风骨魂，高洁凛然，胸怀疏朗，气韵回荡之感，在在彰显出这位中国当代杰出的人文艺术家红尘浪里、孤峰顶上，飞蛾扑火似地追求真善美的生命精神，夸父追日般地把自己献祭给了艺术的太阳！并用创造性的成果向这个世界奉献出动人心魄、充满灵性、恒久深邃的作品。

以中华文化托命之忧，展示出文人画最本质的精神脉络。

艺术家的思想修养与对社会和生活的认识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真正伟大的艺术是社会的一种精神文化形式，发自于艺术家真实的生命和生活，否则无法引发人类情感的共鸣。世俗物质主义至上的尘嚣里，玩世不恭的存在中，真正的大艺术家的信念不会移位，明知前方所见的是梦想的破灭，也不会停歇精神的自我拯救。“艺术良知担当着艺术的精神，艺术的精神体现在艺术良知。精神是艺术的真正脊梁。” （周天黎语）艺术上的大美是自然美的升华，又必然是艺术家主体精神的升华。超凡的敏感使她的直觉与想象力异常的丰富深刻，也造成了她对人间悲难特别强烈的感受性，只要世上存在着不平和痛苦，命苦的天才永远不会停止内心的挣扎。身世浮沉雨打萍，心随五岳松涛起，她在人市鼎沸的时空中，内心自有一份对信仰的坚守，正智慧觉，正德厚生，大家风范，赤子情怀，杰出群流，孤卓立大野，用灵魂铺写画面，用道义诠释当下，用一颗被焚烙斫伤的赤心，执着地对艺术发出意义的诘问，坚硬地重塑着艺术的尊严。

大风起兮云飞扬！如若没有思想，那艺术就会只剩下技术。当前是一个理想主义相对缺失的时期，她却以一种温柔的理性的坚定，走出书斋画室，匍匐于这片热土，聆听大地的声音，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之逸响，以“淈其泥而扬其波”之清醒，以中华文化托命之忧，踏上社会的波峰浪巅，以超脱世俗价值取向的精神文化立场，为秉笔直书，为经纬之论，为痛切之析，为文化界美术界苍白的理论着色。从她《中国绘画艺术创新与发展的思考》、《一个中国女画家的思想片断》、《论艺术》、《为思而在》、《艺术家在利害造世变的时代要有大爱》、《心语》等著作中，可以清楚看出她经过深沉反思的、非一己之个性欲望的、社会化的人格理想和对人文价值砥砺激昂地知行追求，以及在艺术创新观点的探索交锋中，笃意对高贵艺术思想、艺术精神进行的双重激活，展示出中国文人画最本质的精神脉络，对社会的美学伦理学产生了积极影响。她在画学思想上的卓越见解与其所代表的审美品格正逐渐成为一种表率。她那沉潜于艺术生命深处的律动和站在时代前沿的思考力量；她那跳出王权道统，敢想人之所不敢想、敢言人之所不敢言、敢于推倒固有定论的学术勇气；她那内在质朴又悲悯济世的精神向度；她那“用舍由时，行藏在我”、宠辱不惊去留无意之慎静；她那唯美气质且超然物外、萍踪侠影的倨傲风范，令人仰止弥高。并且形成了新的独特的艺术坐标，引领画坛清流。   

在中华美术史上具有不可忽视的存在价值。

“神游八极归诸子，放迹四海于寸心。”周天黎是一位不受政经权势、时尚潮流左右，俯察生活，感悟生命，拥有自己核心价值观的真善美的忠实卫道士，是脚踏大地仰望星辰咏唱艺术之歌的虔诚信徒，是中国文化天空中一道罕见的绮丽彩霞。也似同她《生命之歌》画中朝气葱郁的仙人掌，千山万水的放逐、恶劣贫瘠的土壤和沙漠生态的环境，再加上那冻裂铁甲的严寒，都不能阻止它的顽强生长。可以肯定，不管今世和后世各种不同立场观点的人对她的评价如何，周天黎在中华美术史上具有不可忽视的存在价值。她的作品以及敞开的艺术视野、构建性的思想远见、对文明呆滞意识定势毫不绥靖的裂叛姿态，在当代中国绘画中更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和意义。这次收集出版的作品可说涵盖了她创作生涯的各个重要阶段，展现出艺术风格的发展与演变。曲高和寡、知稀为贵，也因为如此，读懂周天黎这样一位历史转型、社会变革时期的极为重要的艺术家，是需要一点悟性和一定的理解力，其艺术成就、美学思想与精神价值有待人们进一步发掘和研究。

《周天黎作品·典藏》编者：

主编：邓福星

（中国艺术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美术研究所名誉所长。）

学术主持：朱宗庆

（国立台北艺术大学校长、资深教授。）

学术主持：曹意强

（国务院艺术学科评议组成员、中国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院长、

英国牛津大学哲学博士。）

统筹：王秋童

（香港文化艺术交流协会会长、香港美术家联合会主席。）

责任编辑：成 方

（《美术交流》杂志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