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吊凡 高札记
发布时间:2012-09-30

凭吊凡·高札记


周天黎 



1890年5月的那个春天,有着一对深度搜寻眼神的凡‧高,经历了在荷兰、安特卫普、巴黎、阿尔勒、圣雷米等地的落魄和凄苦之后,孤身一人来到了这个名叫奥维尔(AUVERS-SUR-OISE)的法国小镇。被噩梦中的精神雷电痛击,割掉自己的一只耳朵,迭经磨难的画家是带着巨大的忧伤和深深的病痛来到这里的。虽然幸运地熬过了一次次亢奋和精神的错乱,但实际上病情越来越重,脸上的皱纹一天比一天加深。他疯狂地作画,内心却知道这是自己生命的最后旅程。在离世前的70天,躬身精进,画出了70幅“流动着彩色阳光”的佳作。他的作品忽视客观物体,意于真实情感的再现,也就是说,他要表现的是他对事物的主观感受。同时,包含着深刻的悲剧意识,大胆突破学院派珍视的教条,漠视传统油画的规则,改弦易辙,自由抒发内心的感情和把握形式的相对独立价值。再者,一切形式都在激烈的精神支配下跳跃和扭动,不仅是色彩,连透视、形体和比例也都变了形,以此来表现他与世界之间的一种极度痛苦但又非常真实的关系,让当时一些“手艺人”式的官方画家和学究式艺术评论家或龇牙咧嘴或目瞪口呆。这一鲜明特征后来成了后印象派表现主义区别于其它画派而独立存在的根本。难怪凡‧高不只一次地站在自己画前自言自语地质疑:“画得太好了,太棒了,为何卖不出去?”


凡·高啊,只因为你自由的艺术思维和灵性的深度领先了整整100年!


1890年7月26日,凡‧高画出了最后一幅画《乌鸦群飞的麦田》,画中几乎没有中心视点,美丽,激情,亢奋,幻象,灿烂,凝重,痛苦,颤抖——所有的情感在上面尽情地展现着。而更深刻地理解:画面极度骚动,充满不安和阴郁感,呼啸而来的飓风中,霭云密布的沉沉天空如大幕落下,死死压住金黄色的麦田,沉重得叫人透不过气来,黑压压的乌鸦惊恐乱飞,奔出画面,凭着原始野性的狂热,迎头冲来……,处处流露出紧张和不祥的预兆。7月27日下午,喝完一杯他平时最喜欢喝的苦艾酒,焦裂的嘴唇自言自语嘟囔着“没办法了,没办法了……”的凡‧高,又踉踉跄跄地来到麦田的阡陌处,浑身无力地坐下,问自己又好像焦灼惶然地在问大地:“我是否真正用颜色唱出了摇篮曲?”冥冥中他听到回答,他笑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困惑地仰天问道:“看星能令我造梦,我可以搭乘死亡抵达星星吗?”他静默了一刻,对自己腹部连开三枪自杀,延至7月29日伤重不治,才37岁,及身而殁。弥留之际,他的弟弟提奥一直守候着他。一个阴霾重重的下午,他被埋葬在这里,一群乌鸦在上空盘旋,凄厉揪心地哀号着,剜痛的鸣叫跟随空气散开。不到6个月,撕裂心肠的提奥也悲伤离世,三年后,提奥的妻子乔安娜在为了求得安慰而诵读圣经《撒姆耳记》时,看到这样一句话: 他们死时也不分离。于是,她把感情真挚的兄弟俩紧邻相伴着埋葬在一起,继续他们忧郁的絮语,演绎同一首跌宕在黑夜里的挽歌,一起承担着洇没在历史阴影中的心灵痛楚。


往往,艺术家苦涩本身,就是艺术家对苦难的承担。凡‧高一生,留下了约六百多幅油画,八百多幅素描。他说过:“活着的人还活着,死去的人也还活着。”后世的研究资料清楚表明,他是一位具有真正使命感的艺术家。凡‧高在谈到他的创作时,对这种感情是这样总结的:“为了它,我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由于它,我的理智有一半崩溃了;不过这都没关系……。”凡‧高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是一个关心社会下层人民疾苦的大画家。从他《耕种土地的农人》、《食土豆者》、《收获景象》、《海滨渔船》等一系列作品中,充分体现出他与贫民劳动者之间,始终有着某种精神和感情上的共鸣,以深刻的绝望和毫不妥协的人道主义精神,以关注众生的态度在画面上重塑生命的真诚。从内在衍变轨迹来看,其反对剥削压迫、反对贫富不均,呼吁社会公正、期盼人人自由平等的思想基点,一直影响着他的艺术创作。凡‧高在审美与求善的历程中,从来没有放弃自己的信念:艺术应当关心现实的问题,探索如何唤醒良知,改造世界。贡布里希在《艺术发展史》中赞颂凡‧高的信件文本为“全部文学作品中最使人感动和最使人振奋的作品之一,因为我们能够从中感觉到艺术家的使命感,他的奋斗和胜利,他的极端孤独和渴望友好。”


 2012年9月5日,顺着旧时屐痕,我来到平静淡然、古朴又绿意盎然的奥维尔。它几乎没有现代化建筑,陈旧的石墙,高高低低的鹅卵石巷径,两旁长满了绿色植物及一堆堆起伏凹凸的青苔,一层或二层高的被岁月侵蚀斑驳的老屋门前、窗口,都有一团团色彩斑斓的花簇临街,灰色石头切成的中世纪的教堂,紧锁着大门,有一个硕大的塔楼,尖尖的十字架似乎要刺破灰色的长天,一派古色古香的气氛。5000多常住人口,道路干净,寥寥无几的行人,神情悠闲斯文,民风淳朴,清新的空气令人忍不住张大口呼吸。中古时期,这里只是一块贵族的领地,一座颓垣破败、苔侵荒径的城堡在镇上坐北朝南的丘陵上,不大而且盖满了蓊郁的灌木,蔓藤累葛,枝叶繁茂、青翠欲滴,加上无处不见的几百年以上的公共园林和私家庭院,烘托出法国乡村小镇宁静的田园生活。好看的是无数五颜六色的花朵到处迎风送香,石菊玲珑,杂英祁祁,花蕊间常有蝶舞蜂喧,凡‧高画中多见的紫色、琥珀色的鸢尾花显眼的点缀其中。柔润的灵性、宁静致远的旷怡,让人有置身在世外桃源的感觉,甚至安逸静谧得让人心醉,不知不觉间产生出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发源于比利时境内阿登山脉的瓦兹河,清澈缱绻地从镇边缓缓的流淌而过。另有一座奥维尔城堡,十三世纪的歌德式风格设计,在镇区内,颇有气势,已有400多年的历史,现被修缮一新。镇上的一块大草地中立有著名法籍俄裔雕塑家扎特金创作的一尊凡‧高青铜雕像,凡‧高头戴一顶破草帽,身背画布和画架,衣衫褴褛,枯瘦憔悴的脸忧郁蓄积。初看,一副干瘪寒酸的流浪汉形像,只有那一对坚定的眼睛,屏息凝神地直视前方,刻写着凡‧高在这命运驿站时的特定神态。此地现已命名为“凡‧高公园”。我们要感谢这个宁静的小镇,收留了荷兰来的一位艺术天才疯狂的身体和灵魂,一个世纪以来,一直默默地在等待着未来对他的价值解读,直到号角响起,向世界宣布他艺术的不朽,并为人类社会中的人性精神力量提供参照佐证。


我踏着沉重的脚步穿过一条树木葱茏、青翠叠绕又落叶萧萧的村边干道,再沿着一条褐红色泥土的、芳草萋萋的坡路,来到了小镇外西北方500米左右的奥维尔公墓。两米多高的黑灰色石墙,环绕着墓地,把死者与石墙外的世界隔开。外围是一望无际的旷野,由于季节关系,没有麦浪,只有黑褐色的土地如海般地向远处延伸,沉沉静静,千年如斯。驻足凝望,不远处可以看到树立着一块牌子,告诉人们凡‧高开枪自杀的麦田就在附近。进入公墓内,数不清的一块又一块的大理石墓碑,松柏相伴,制作考究的石碑上是一个又一个的十字架。一座座工艺设计甚为精致的坟墓上,有雕像、有鲜花、还有铜制的颂诗,祝死者的灵魂升上天堂,不少碑文上还刻写着死者自己的希望,期待着复活的那一天。寻找之下,发现在最北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墙角下,凡‧高和他弟弟提奥两座简陋寒酸的坟茔靠在一起。他们是被深埋在地下的,没有苍松翠柏,连墓基也没有,甚至没有像一般坟墓那样用盖板封住,只是以泥土封实。墓穴被及地而长的常春藤覆盖,凡‧高墓碑上除了生、卒年之外,刻有“文森特·凡高长眠于此”的法文,别无任何装饰。见之,一种无可名状的凄楚,使我不觉感慨地想起宋朝诗人黄庭坚的诗句:“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 


我尽量按住悸动的心跳,蹲下身来,虔诚地献上一小束野黄花,追思与凭吊这位卑贱在尘埃又用生命燃烧艺术激情的后印象派大师。当时,突然间黑云蔽日,雷雨欲来,不知从何处飞出的一群乌鸦,凄厉揪心地嘶叫着,在头顶盘旋;一阵冷风卷地刮起,扑面吹袭;阴霾下的公墓园区,一派十九世纪风情,空空旷旷,冷冷清清,弥漫交叠起越来越浓厚的黑色迷雾,梦魇似地朝我身上紧紧缠绕,感到连大地也在开始慢慢扭动;而高度不足二尺的墓碑,在常青藤的簇拥下,瞬间变得格外明亮,景象十分诡异,令人震骇与不可思议。


人类在一般情况下是听不见频率低于20赫兹(Hertz)的次声波,有英国科学家认为次声波能让有的人感觉在空间中有异象的存在,或者有不明的不安、悲伤、毛骨悚然、极度感到紧张与被人盯视的感受。不是吧?我碰上了?大脑的颞叶被突如其来的磁力刺激,幻觉里,沉睡的记忆被唤醒……朽去的流年,没有使时光老去,这块墓地是那么的眼熟又飘忽迷离,我以前来过吗?生命难道只是死亡的赝品?而死亡又只是另一种生存的幻象……那一刻,我心中激起亲切的温情和浓浓的忧伤。很快,一种最悚惕的咒语和警示涌来,我觉得自己进入了一条昏惑神秘的裂隙,我的身心又感到无比的疲惫酸痛,面无血色,手脚背脊浸透骨髓的凉凉飕飕。迷梦般的眸子里映现出血液般浓稠的油彩堆,颤动、裂变,隐藏着死亡的毒液!忽暗忽现中,似乎感觉到有一个经历至深苦难的孤独灵魂,已被彻底的怀疑主义所洞穿,在悲苦无告中作激烈挣扎,快要支离破碎,堕向貌似审美救赎的陷阱,期待着我去拉住他的手。我耳边传来沉沉的喉咙深处发出的嘶哑叫喊:“上帝为什么要抛弃我?”这声音令我心生悲悯和庄严,我也对着他叫喊:“你应该知道,上帝拒绝自杀的人的灵魂进入天堂!”我的魂魄却已猛然脱身而去,真的欲去拉住他、安慰他、帮助他……那是一场极为强烈的高峰体验。或许,他在狄俄尼索斯精神催动下,对生命意义的求索中毁灭了自己,成就了艺术;或许,他如被宙斯锁在高加索山悬崖上遭受百般折磨的天神普罗米修斯,只因他为人间盗来了艺术之火让平庸的时代沐浴文明的曙光;也或许,如歌德所言:“最伟大的人物永远通过一个弱点与他的世纪联系。”我起身离开墓地时,身体竟变得格外虚弱,双脚不稳,步子虚晃,晕呼呼难以廓清东南西北,天色却逐渐霞绡云幄,晴朗清丽,色调温暖。踏出公墓园区,我口中竟痴痴地念起了庄子《知北游》中的句子:“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


听小镇上的人说,该地最多的鸟儿是乌鸦,古老传统的说法中,它有超乎寻常的智商与能力,能保护人类善良的灵魂不受邪灵的沾污和伤害。奇特的是我1986年创作《生》这幅早期代表作品时,就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产生过与大众完全不同的意念,认为虽寒鸦噪晚,常为死神鸣道,但也可在异度空间助良善之人刹绝鬼炁侵入,所以将乌鸦作为人类灵魂善良的伙伴画进作品里,并让它停留在十字架上,还引起众说纷纭的解读。后来我翻查资料考证,在唐代以前,乌鸦在中国民俗文化中是吉祥和有预言作用的神鸟,有“乌鸦报喜,始有周兴”的历史常识传说,汉董仲舒在《春秋繁露·同类相动》中引《尚书传》:“周将兴时,有大赤乌衔谷之种而集王屋之上,武王喜,诸大夫皆喜。”对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起兵伐纣灭商,起到了很大的鼓舞作用,古代史籍《淮南子》《左传》《史记》也均有名篇记载。


凡‧高曾经这样写道:“一个人绝不可以让自己心灵里的火熄灭掉,而是要让它始终不断的燃烧。……这是诚实的人保存在艺术中最最必要的东西!然而并不是谁都懂得,美好作品的秘密在于有真实与诚挚的感情。”我从凡‧高名作《星空》等许多作品中发现,他的思维中常常有一种超自然的幻象,或者至少是超感觉的体验。如反映他深埋在灵魂深处的对世界(宇宙进化)感受的《星空》,画中的星云与棱线宛如一条天上巨龙不停地蠕动着,暗绿褐色的柏树像一股巨形的火焰,由大地的深处向上旋冒,迎接着大小不等的十一颗星星威严地君临,在黛黑夜空中放射绚丽的色彩,震撼了读者们的视觉。我记得,根据耶和华启示写成的《创世记》第37章叙述,玛利亚的丈夫、耶稣的养父“约瑟之梦”中,也有大小不等的十一颗星星出现,不知是否纯属巧合?有时,我看着,品鉴,洞幽烛微地沉思,仿佛也被某种命运的预设所启示,智与愚、迷与悟的纠缠,亦无法抑制自己浪潮般涌来的激动:凡‧高已在苦难的煎熬里将生命中的杂质炼净,趋向的是某种神性。通过绘画,他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是时空之外的宇宙边界。他在作画时极为清醒,虽然星际间稳定的运行轨道已被颠覆,但画面的构图经过精确的计算,具象视觉清晰,有细致的绘画视角,剧烈的动感中保持着绝对的平衡。在他怪异的意念里,宇宙里所有的行星是在“最后的审判”中旋转着、爆发着,当太阳率众星突然逼近地球之际,而他,仿佛要代替整个人类受刑,以难以置信的力量,狂舞起紧张的色块,迎着火灼之光,成为痛苦的化身。史料记述,凡‧高在创作《星空》时,虽然已完全脱离与教会的联系,但他说:“宗教,可以说是我非常需要的,于是,夜晚我出去画星星。”我分析,不能排除凡‧高在创作时,心里满怀着对赋予我们人类存在形式的生命之大本大源的思索与敬畏。这也是信者的祷语、不信者的求告。或者,是一个不愿沉沦的艺术教徒救赎理想的天问!


孤雁泣血,画亦言志。志者,乃意也,情也,心也。凡‧高啊,岁月尽可以像落叶一样飘逝,但流逝的岁月毕竟因为你的存在而美好。我多么愿意想送你一抹微笑和一份祝福,只为让你疲倦的身影不再单薄,让你远航的心灵少一分挣扎。我们未必够得上哲人,但基于对人生责任和我们活在此世的历史使命的领悟,我们又都明白:面对弯曲背谬的荒唐,我们决不做媚俗生活的附庸者,不背叛自己的思想,不背叛自己的内心,抗拒没有理想的生活,相信人类如果确能真诚相爱,生命意义则将永存。艺术家只有在不断压迫自身时才会挤出艺术的清泉,追求创意,不为俗气所左右,抒真情达心意,而灵魂的缺口必须自己坚守。在雪花飘舞的腊月,要习惯一个人在冰天寒风、冷窗冻壁中过冬,还要面临着狼群围攻的危险。其实,漆黑的沉思中,没有赞美的回音壁。只要是时代的前行者,包括精神追问路上的堂吉诃德,都在用自己特有的方式抗拒着寂寞,免不了与孤独相伴。


陵谷也会变异,形骸终将化灭,谁赎谁渡?伟大的艺术精神,才能真正永恒。凡‧高啊,我还要告诉你,渤海之滨,碣石之巅,孤独,在华夏文字解释里,孤是王者,独是独一无二,独一无二的王者注定是孤独的,他不需要接受庸众的认同,更加不需要接受庸众的怜悯,也毫不畏惧任何恶意的评论,特立独行于世。因为,在矮化人格盛行的低级社会情绪中,真正的孤独永远是高尚和尊贵的。只有孤独者才有可能成为顽强的思想者,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他的思想才能在沉思、痛楚和坚定的氛围里,趋于一种类似“群峰之上”的高远境界,掀起拍天狂澜,从而最终冲破地心引力,海阔天空地自由翱翔!


佛学名著《西藏生死书》(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提醒世人:“人类的所有精神导师都告诉我们同一件事:活在地球上的目的,就是与我们基本的、觉悟的自性结合。……完成任务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踏上精神之旅。”心有灵犀观大千,在当今社会浮躁与功利的大涛势下,有的强势权力者和庞大的金钱拥有者企图通过追求无限的权力和金钱,来实现对时空的虚妄超越,依凭转换“死亡之后是什么”的灵魂安顿,这样的诠释结构,只是世间繁华梦中过,更快地使自己堕入地狱深渊而已。中国哲学的精义告诉我们:“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合一。”也就是说人本身是肉体与精神的双重存在,指出了生命中的内在精神性的重要性。人在现实生活中,人生自我之意义性成长,没有伟大的艺术精神作为灵魂的滋养,所谓的高贵和高雅都是世俗的“伪”,这样的人生价值观永远不能超越时空,只能被自己制造的欲望和物质圈养,在一个不属于人自己世界的世界里,最终走向的只能是肮脏和恐惧的死亡。《说卦》云:“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人类物性有机的身体只是灵魂的容器,人啊,在物质世界中沉沉浮浮,一生中究竟要经历多少坎坷与无助才能回到最初?这似乎是永远无法解开的人类社会的秘密。思悠悠,念悠悠,愁肠锁愁心。多少的鸟啼花落,多少的离恨千重,天涯路遥远,沧海月明珠有泪。痛苦中行走着的凡‧高啊,悲也千古,狂也千古,但若红尘有你,缥缈又怎会岂如云烟。因为你伟大艺术所担负的人类使命,就是用“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灵魂去发现、去呈现生命与生命源头的关系。一直到今天,在你的作品已成为天价财富之时,却为浮华遮望眼,又有多少人能真正读懂你的内心呢?


行笔至此,一缕晨光穿窗而入,洞透薄薄的纱幔,给酒店的书台铺上一片朝霞,也扫走了我一夜未眠的倦意。顿时,我清醒如初,卸下精神的沉郁,猛地拉开窗帘、推开门窗,为的是让更多阳光进来。新的一天开始了,我想起唐代诗人谢清昼《效古》诗曰:“日出天地正,煌煌辟晨曦。”斯人已逝,惆怅空余,一支画笔当歌哭,轭前荒途照颜色。我们活在当下,我们都在写自己的历史,我们还要为后来人打个较结实的诚实人性的基础。混沌的社会需要拷问个体灵魂的激情与想象,需要有人撒下良知的种子,去把文化中的悲悯和人生命运的痛苦转化为对人世间的大爱,以大真大善大美去融摄一切文化的价值理想。新的时代、新的希望、新的责任正等待着我们这一代艺术家去奋然扛起,启迪和推动社会使精神价值超越社会世俗层面的纷繁光幻,走向真善美的天堂大门。我也寄愿躺在法国瓦兹河畔的凡‧高,已经结束了奔向太阳的燃烧,已经洞悉生命的奥秘,找到了属灵的根,得到了他所渴望的安息。我想,凡‧高能理解我为什么早不来看他,迟不来看他,为什么今天才来看他,“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我们的相遇是不需解释的,他懂。我心里也很清楚,奥维尔小镇之行,我是一定要来的,不得不来。因为,这不仅仅是为自已的艺术创作蓄积更充沛的情感与思想资源,重要的是,还要了却一桩似乎已经积压了很久很久的心愿:地狱之门前自由灵魂的放飞。


2012年9月记于法国人文·艺术之旅


(原刊2012年10月13日《美术报》)


【该文选自第3版《为思而在——中国画魂周天黎》一书】


 
作者:周天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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