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好书：《思想与艺术》

李屹东（中国国家图书馆）

周天黎创作的原动力和催生的灵感源于生命自身，饱含着诗性美学理念。这些文字都是她在绘画之余的所思所得，也是她与人文美学高屋建瓴的深沉对话，字里行间闪烁着密集而光灿的思想火花，不但为中国绘画的创新与发展立艺、立言、立格，更为艺术思想史写下了独特的篇章。亦因此，周天黎的多篇作品被许多专家学者称誉。今年1月，《思想与艺术》一书在浙江大学出版社付梓面世，该书收入有周天黎的《高峰之路》《我的艺术论》《艺术沉思录》《我的人文求索》等多篇著作，以及多位著名学者的评论性文章。文章亦如她独具风貌的绘画作品一样，汲取思想养分，呈现瑰丽斑斓。

——摘自2019年2月2日《人民日报·海外版》

周天黎先生是一位使艺术与艺术思想的张力延伸扩展到作品之外、努力导正现当代艺术审美取向、关注并影响社会文化进程的艺术家。她是中国传统绘画创新与发展的倡导者与引领者，是美术界人文艺术的标杆性人物。她的艺术成就令人瞩目，堪为画坛重镇。更可贵的是，在这个极需要真实的时代，周天黎具有独立的艺术视野和强烈的精神追问，具有放眼文化与历史整体的思想高度，她撰写了一系列见解深刻、具有启蒙意义的理论文章。浙江大学出版社于2019年1月出版的《思想与艺术》，就是这样一部具有艺术史实价值意义的文论合集。周天黎认为，真正的艺术跟人类的心灵、思想、人文、审美与信仰密切关联，一个艺术家之所以伟大，是其弘扬的艺术精神为人类的文化发展史闪烁了应有的光芒，甚至参与了对时代文明的供给。她以旷世的眼光审视社会文化，针砭时弊，一针见血。文章气势如虹，对中西经典烂熟于心，信手拈来，十分自然得体，在精神意气上真正体现了“一扫当代芜秽之气”的艺术表达，其学术成果拓宽和提升了当代中国画的美学境界。

现实如此艰险，怎样强大自我的内心？生活如此浮躁，如何安放我们的灵魂？从书中我们还可以一窥这位知名艺术家的精神世界和心路历程，而且，周天黎在书中还以深湛敏锐的艺术触觉，力图探索一系列关于艺术的难题：什么是艺术？传统艺术该当如何进行现代性转化？当下的艺术家又面临怎样的历史契机？我们又当如何欣赏和理解她风格独特的艺术创作——阅读本书的过程实在是一次充满智性的人文美学和艺术升华之旅。

在当下，很少有艺术家能以赤子之心、以家国之思与公共关怀的人格气象，或敢于或能够系统地将自己的艺术思想和对文化发展的意见真诚地诉诸文字。或许是因为现代社会专业过于细化分工的缘故，也或许作为创作者和实践者的艺术家，一方面可能欠缺将绘画语言转化成文字语言的能力，另一方面则可能惧怕自己的文字表述会缩窄观者解读作品的角度。然而，如果我们将目光投向中国古代的文人艺术家，如苏东坡、米芾、赵孟頫、董其昌等人，就会发现这些艺术巨匠无不善于用文字阐述自己的艺术思想。他们既是大艺术家，同时也是艺术理论的先行者。可是在当下的时代，这一传统的文脉似乎正在衰微。作为艺术的爱好者和欣赏者，其实我们在内心深处都期待一个艺术家能将自己的思想、意识或情绪进行系统性地文字表述。读者既希望看到震撼人心的艺术作品，同时也期待画家对自己的艺术思想进行阐述和剖析。从这个角度来说，周天黎等人所著的《思想与艺术》无疑是一把打开艺术家心灵世界的钥匙。

读罢此书，笔者首先惊叹于周天黎先生治学态度的严谨与登高望远的文化视野，以及思想锋芒的犀利。周天黎是一个女性艺术家，她以女性特有的细腻眼光审视着当今错综复杂的艺术世界，并能在这种乱象纷呈的局面中寻找到自身肩负的文化使命。在全球化的时代，所有的艺术工作者都面临着信息大爆炸和文化多元化的语境，即便是最为传统和封闭的艺术家，也绝不会完全阻隔于现代社会科技发展与制度革新的影响。如何在这种变动剧烈的大格局中以艺术创作的形式寻找精神突围之路，是每一个艺术家面临的现代性难题。而作为一个曾经深入传统文化的画家，周天黎更为关注传统艺术与当下文化如何融合、传统艺术如何进行现代性转化的问题。这一类宏观的问题其实与我们许多人的命运都息息相关，它关乎个人心灵的安宁，也关乎人类未来的命运，它落实在每一个个体身上，使得每一个敏感的艺术家（无论文学、音乐、电影或绘画）都为之焦虑不已。周天黎用艺术创作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又通过文字进行梳理和讲述。在《思想与艺术》的前言里，周天黎一语中的：“没有哲思后的生命冲动，就没有伟大的艺术。”她正是在思考中不断探索艺术，又通过艺术实践表达对世界的人生感受与文化态度。

本书的前半部分有12篇周天黎深入思考艺术、艺术史及艺术创作的文章。如《我的艺术论》《艺术沉思录》等文章，比较系统全面地反映了周天黎对艺术的看法。在阅读中，我们时常会为作者的睿智感到惊叹和钦佩，并引发启迪与深思。尤其是关于中国传统艺术的现代性转变问题，她有着独到的思考与见地。周天黎曾经在欧洲留学，同时又接受过系统的传统文化教育，受到谢之光、唐云等中国画界前辈的亲传，并以其天赋秉性与宽宏视野，深入感悟和了解两种艺术体系的文化差异和内在关联，因此能够打开中西艺术之间的一条甬道。她在《我的艺术论》一文中揭示了东西方艺术的互通性。她说：“西方人文主义与东方人文精神原本就有相通之处。”她以人文精神观照不同文明系统中的艺术，并发现其中的吻合与呼应之处，以此作为构建中西方艺术相互影响、互通互惠的桥梁。对周天黎来说，正是对人类人文精神价值的不懈追求，促使她以艺术追随先哲贤人，燃烧自己。用她自己的话说：“以萤火烛光，不啻微茫，去照亮世道人心。”

每一个卓越的艺术家对“何为艺术”这一命题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思考。周天黎对艺术本质及艺术史的内在发展逻辑有着非同一般的洞见。她说：“一个追求卓越的艺术家，应该摆脱匠气，充满心思灵敏的感荡，在心灵上超凡见慧，生发并感受美，这种精神素质是艺术技巧所不能替代的。心灵表现力的强弱和意象再创造力丰富与否，直接关系到一个艺术家艺术创作成就的高低。而对抗世俗潮流，挣脱时代局限，突破自身拘囿，永远是大艺术家的课题。对伟大的艺术家来说，历史感是必备的东西，胸中没有上下千古之思，腕下何来纵横万里之势？目光不能穿越几百年，焉能成为大家大师？”这些前瞻性的思想理念反映出周天黎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自由、宽博的心灵特质。正是秉持这样的艺术观，她才能不断接受新鲜事物，勇于革新自我，敢于打破常规，不断获取新的灵感，攀登上艺术高峰。也正是在这种观念的指引下，她才能突破传统艺术循规蹈矩的框框，坚持创作自由，以最大的毅力打入传统，又以最大的勇气反出传统，自创一派艺术风貌。

周天黎还以女性的视角，为读者呈现出不同于传统男性视角下的艺术观念。她在《一个中国女画家的思想片段》一文中，以细腻而深情的笔调缓缓地讲述自己对艺术的理解和领悟。这种情感饱满的散文式的书写不同于一般线性叙事的结构，展现出一个艺术家敏捷而充满灵性的才情文思。读者可以在这优美的文字中跟随作者触摸历史、感受艺术，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一个充满人文精神的女性艺术家丰富的内心世界，提示着人们对生命意义和艺术意义的双重思考。

本书的后半部分包括一些当代重要的艺术批评家和美术史家对周天黎作品的解读和评论。其中一些文章的作者，如邓福星、范景中、曹意强等，都是当今中国美术界重量级的艺术理论家和美术史家。他们的论说和解读为读者理解周天黎的艺术作品提供了不同的视角和方法，有深度的艺术评论不仅可以为我们揭示出画家作品内在的精神意涵，同时也传达出评论者本人深刻的思想。一篇精彩的艺术评论本身也是一件值得我们反复品味、咂摸的艺术创作。美术史家曹意强先生所写的《周天黎的意与境》就是一篇具有深刻启发性的艺术评论。曹意强在文章中强调了不同维度的多种材料所构成的美术史的内在复杂性，他警示美术史研究者和艺术创作者远离那种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简单化思维倾向，这样的观点其实与周天黎的艺术主张是一致的。曹先生在文中提到，正是那些对西方文化艺术所知不多者，才容易将“西方”与“东方”进行简单的概念上的二元对立，这种现象不独发生于艺术创作领域。要以一种平和、平等的心态看待东西方文化中的差异性，发现二者之间的共性，才是当下文化研究者及艺术创作者应该持有的学术态度。曹先生在文中深刻剖析并以宏观的视野梳理近代东西方文化、艺术交流和碰撞的历史，以时间为线索，深层次地探讨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现代性转变问题。曹意强指出，在充满“左”“右”两极偏见性和局限性的文化语境中，周天黎开放式的文化思考和兼容性的艺术实践更是难得，亦更凸显出她的大家风范与其艺术上的独立性、超越性，对中国美术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进步意义。

另一位重要的美术史家范景中先生，则将目光聚焦于周天黎在艺术创作中的风格创新问题。范景中的文章《独立与超越——读周天黎艺术有感》从作品风格的分析入手，深入地探究了周天黎作品中的笔墨与造型。范先生以具体作品为例，细致入微地分析了周天黎进行的笔墨实验和取得的成就。风格分析是美术史研究的基本方法之一，西方美术史学科的风格分析方法早在欧洲知名美学家、西方艺术科学的创始人之一海因里希·沃尔夫林（1864—1945）那里就已成熟完备。而对于周天黎风格独特的绘画，除借鉴西方的风格分析方法之外，更重要的是要参考传统的画论品评系统，范景中先生在这两种学术体系中游刃有余。他对周天黎作品的解读，堪称风格分析的经典之作。

我们在本书后半部分的文章中常常可以体会到这些专家学者对周天黎先生发自内心的认可和尊重。近当代以来，中国出现了不少杰出的女画家，如何香凝、潘玉良、萧淑芳等。但由于男女地位客观上存在得不是很平等，女性艺术家要取得较大的成绩，相比男性，要付出更多。实际上，这种情况不仅仅限于中国，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女性艺术家要获得成功，往往比男性更为艰难。不过在女性权利不断获得解放与尊重的当下，女性艺术家逐渐获得更多的机会和取得更大的成就。中国历史上的杰出女性艺术家并不多，而周天黎无疑会在其中名列重要一席——这不仅仅因为她非同俗流、独树一帜的艺术作品，也因为她划过星空的思想之光和深沉犀利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