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的《兰亭序》

作者：汪柏江

米芾推崇“二王”，对《兰亭序》情有独钟，其诗文集《宝晋英光集》（下简称《英光集》）中留有多首与《兰亭序》有关的诗。卷三有题为《刘泾新收唐绢本兰亭序作诗询之》诗，诗云“：刘郎无物可萦心，沉迷残缣与断简。求新不获狂时发，自谓下取且谩眼。猗嗟斯人今实鲜，我欲从之官有限。何时大叫刘子前，跽阅墨皇三复返。”该卷后又有《题永徽中所橅兰亭序》，诗云“：永和九年暮春日，内史山阴幽兴发。群贤题咏无足珍，叙引抽毫取奇札。好之写来终不如，神助留为后世法。二十八行三百字，模写虽多谁定似。昭陵竟发不知归，尚有异形终可倚。彦远记模不记褚，要录班班有名氏。后生有得苦求高，俗说纷纷那有是。”卷六、卷七尚有褚摹《右军兰亭燕集序》赞、《跋褚摹兰亭帖》两文。

米芾一生收藏、题跋《兰亭序》无数，尤其喜爱唐临摹本。他收藏过最得意的是苏才翁本兰亭，并对整个过程作了详细记录：“余与苏洎才翁子友善，以王维雪景六幅、李王翎毛一轴、徐熙梨花大折枝易得。”一堆名家字画才换来一本兰亭，而且还是友情价，证明该本兰亭宋时价值之高令人咂舌。紧接着，米芾对其中最主要的特点作了分析：“‘少長’字世传众本皆不及，‘長’字其中二笔相近，末后捺笔钩回，锋直至起笔处；‘怀’字内折笔、抹笔皆转侧，褊而见锋‘蹔’字内‘斤’字、‘足’字转笔贼毫随之，于斫笔处贼毫直出其中，世之模本未尝有焉。”其中仅仅几个字结构行笔的不同，米芾即看透其中奥秘，认定此本兰亭不同寻常，更断言此本系冯承素、汤普彻、韩道政们临摹唐太宗分赠王公诸摹本中的一种。

如此仍不足以表达其对该本兰亭喜爱的心情，再作铭以记：“熠熠客星，岂晋所得。养器泉石，流腴翰墨。戏着标谈，书存焉式。郁郁昭陵，玉碗已出。戎温无类，谁宝真物。水月非虚，移模夺质。绣缲金鐍，瑶机锦綍。猗欤元章，守之勿失。”此后米芾还得到了王文惠藏褚遂良黄绢上临兰亭本，并从好友刘泾处得另一唐绢本兰亭。刘泾本《兰亭考》记为“括苍本”。

不仅如此，史载米芾还与两个儿子米友仁、米友知一起据泗州南山杜氏唐刻本翻刻过《兰亭序》。米芾也不掩饰对此本兰亭的推崇：此本“有锋势，笔活，余得之。以其木刻板面，视定本及近世妄刻之本，异也。此书不亡于后世者，赖存此本”。接着又说：“吾行年六十，阅书一世，未之见也。父子三人逐字抚于第一轩，命工十日刻成，世谓‘三米兰亭’。”

孙承泽认为，“三米兰亭”就是禊帖中著名的“领字从山本”。“领字从山本”《兰亭序》最早见藏于南宋游旧藏“南宋御府本（游相兰亭甲之二）”，此本传至明末胡世安，孙承泽借后摹刻，其事记录于《庚子销夏录》中：“《禊帖》领字从山本，米老曾刻之，世称三米兰亭。”“领字从山本”还收录于《快雪堂法帖》《郁冈斋帖》《滋惠堂墨宝》《渤海藏真帖》等丛帖。近世最著名的“领字从山本”为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兰千山馆”的“黄绢本兰亭”。但此本被认为系元明间刻本，并非宋本。

宋时因唐摹本尚有流传，所以北宋诸如薛绍彭、米芾，南宋范成大等人一心追慕唐临本，而对定武等刻本并不认同，而且认为：“石本磨灭不类其初”“石刻不可学”“学书……若只看碑本，则惟得字画，全不见其笔法神气，终难精进。”因而宋时对唐摹本兰亭序的鉴赏十分宝贵。

《米友仁审定褚摹兰亭本》木夹经折装，15.0×31.9cm，藏者未审何人。内有二方藏印，其一已残，其二“丁氏珍藏”椭圆朱文印，也无法确定为何人。是本即为“领字从山本”，后既有米芾长跋，还有米友仁跋。观是拓本《兰亭序》字迹瘦削峻峭，与他本风格迥异。跋文收录于《英光集》卷六，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元陆继善摹本亦为此本（下称“故宫本”），然三本米跋文有差异。跋分序、赞、落款三部分，现将三本米跋文字校录于下：

序部分，故宫本较其他两本多“褚遂良时为起居郎，盖检校而已”一语；“王公”后少“贵人”两字；“落笔直书”其他两本作“皆率意落笔”；“余皆双钩，清润有秀气，转折芒锷备尽”句，拓本作“余字句填，咸清润有秀气，转折毫铓备尽”，《英光集》本作“余字皆钩填，清润有劲，秀气转折，毫铓……”

赞部分，故宫本、拓本“熠熠客星”句，《英光集》本作“耀耀客星”；故宫本“书存马式”后多一“戎”字；故宫本“志专乃一”，其他两本作“志专用一”。

落款部分，三本差异较大。故宫本为“元祐戊辰获此书，崇宁壬午六月，大江济川亭，舟对紫金，避暑手装。米芾”，拓本作“壬午闰六月九日，大江济川亭舣宝晋斋，艎对紫金浮玉群山，迎快风消暑，重装。米芾平生真赏”，《英光集》本则无落款。

是本米芾落款页装池时，剪贴条次序有误，最后一条应放在此页最前。拓本最后有米友仁落款“绍兴八年十二月十二日臣米友仁审定恭题”语。米芾在王文惠本上也作有长跋。跋云：“辛巳岁购于公孙。黄绢幅至‘欣’字合缝，用证摹刻僧字，果徐僧权合缝书也。”证明该本兰亭所来有自，血统正宗。落款：“壬午八月廿六日，宝晋斋舫手装。”这仅在前面褚摹兰亭重装的二个月之后，且也是在宝晋斋。

至于米芾《兰亭序》跋语被移配、被利用，黄绢本兰亭、《渤海藏真帖》兰亭等系作伪，那又是另一段公案，留待历史评说吧。

来源：2021年11月13日《美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