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潘鸿海的画
发布时间:2008-09-03

(原刊香港《明报月刊》1988年10月号)


去年(1987年)秋天,美国芝加哥“王子”画廊举行了一次个人画展,展出的是来自中国大陆的著名油画家、浙江画院常务副院长先生的作品。

 

在美国,来自全世界的油画家何止成千上万,但真正能在美国画坛立住脚的,作品能为美术界所承认的却不多。有人说:成功与失败的比例是三千分之一。

 

这位先生来自大陆,又是展出油画,会受美国艺术界与公众的欢迎吗?结果成功了。潘鸿海以他独特的艺术技巧和东方情调受到好评,前来观摩他作品的人络绎不断,除了非卖品外,所有作品被订购一空,他在芝加哥逗留了三个月,芝加哥市长会见了他,给予很高的礼遇。爱好艺术的伊利诺安州州长也两次特地去芝加哥参观,并收藏了潘鸿海的油画作品。美国西东大学还多次聘请他去讲学。

 

这些事在大陆美术界曾引起小小的轰动,有人羡慕潘鸿海,说他是幸运者,在去美国举办画展人中间较成功的油画家之一。其实,在成功的背后,有着一条艰辛的道路。潘鸿海是在这条坎坷的艺术之路上经过了二十多年的跋涉。

深厚的功底 坚实的基础

潘鸿海的油画能被美国画坛所承认,首先是他的画有扎实的基础功夫:准确的造型能力,传神的人物写生,精巧的画面构图,丰富多变的色彩。总之,他具一个油画家应有的娴熟技巧与多种艺术手段。

 

潘鸿海1942年出生于上海。1958年被浙江美术学院发现他在绘画方面的突出才能,到美院附中学习四年。1962年进入浙江美术学院油画系深造。8年的正规学习和严格训练,画了上万计的素描、速写、水彩、油画,打下了扎实的素描和运用色彩的基本功。

 

他从美院毕业后,即创作出《鲁迅》等多套人物组画,由于造型生动传神,构图及色彩又不落俗套,极有创意,受到美术界和美术爱好者瞩目,并在全国获奖。

 

值得一提的是潘鸿海在“文革”期间创作的另一幅成名作《又是一个丰收年》。当时画坛一片萧疏,根本无真正的艺术作品可言,充斥街头、书店的不是标语口号式的政治宣传画,就是肉麻地吹捧毛泽东这个“神”,这个“英明统帅”的“表忠画”。因而,潘鸿海这幅以巧妙的构思,直接反映农村老百姓与大自然搏斗,以自己辛劳的汗水换取粮谷丰收的画作,在当时,就象沙漠上的一片绿叶、一朵红花,深受群众欢迎,纷纷买印刷品去张贴在家中,这在当时的大陆实属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潘鸿海的名声也更大了。

 

素描是骨,色彩是神,西洋画向来重视这传统的基本功,这也是绘画最基本的原理。外国一些印象派、抽象画大师的写实功夫也都是非常深厚的,可是国内、国外有的年轻画家却往往忽略了这点,刚画了几天素描,就没有耐性了,自以为是在学习现代派,就在画布上任意涂抹,搞一些色块堆砌,自谓“现代派的艺术杰作”。殊不知这在一时尚可欺骗不太懂画的观众,时间久了,人们对这些“艺术杰作”也厌倦了。所以潘鸿海的油画一到美国展出,对看惯了名目繁多的所谓的现代派作品的美国人来说,能有耳目一新之感。有的艺术爱好者象见到久别了的朋友那样,握住潘鸿海的手说:“您的作品太好了,没想到中国还有这样好的油画家,看了您的画,我想去中国旅行。”“您的画让我们看到了古老的中国,看到了贵国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和美丽的风景。”

 

我自己以前也是画过油画,但现在重点以搞大写意花鸟画为主,我一直主张艺术应该是多元多样、百花齐放。所以我在极力呼吁中国画家们要让思想冲破旧传统及“四人帮”专制文化的思想牢笼的同时,我仍然认为那些风格独特、关心社会现实、富有精神张力、充满人文情怀的写实的传统画法并没有过时。

风格清新 作品耐看

潘鸿海带到美国去展出的作品,大都是近几年创作的反映江南水乡风土人情的油画,选自他的《江南行》、《姑苏行》系列组画。展现在观众面前的是一幅幅充满江南水乡情调的画面:一位苗条秀丽的农村少女,头披姑苏一带妇女特有的印花兰布头帕,身穿印花布兰衣裤,正倚在门框上编织丝带;一位歇工归来的健壮农妇,正在溪江边沿裸露脊背,胸系红肚兜在临风沐浴;一个船家姑娘正跪在舱板上,用水壶浇灌茉莉花;古老石拱桥边,斜照中老人在河中汲水,妇女在河埠头涤衣。啊,这些河流、木船、小桥、水巷,一切都是那样静谥美好,一切又是那样生机勃发。虽然没有强烈的色彩、光怪陆离的表现形式,却给人以一种真、善、美的意境。他以清新明丽的色调,散发泥土芳香的氛围,抒情细腻的风格,引起人们的注目。

 

“诗人啊,替我把美所引起的热爱和欢欣描绘出来,那你已经把美本身描绘出来了。”这是德国诗人莱辛说过的一句名言。发现美,描绘美,让观众感受美,这也是美术家们理应追求的艺术本质。

 

可是,大陆三十多年来,由于受极左的思潮控制,也受苏联文艺理论的影响,强调作品要为政治服务,把艺术创作之笔绑在政治斗争的战车上,连美术也成为一种单纯的政治宣传工具。即便是创作,也一直强调政治主题,甚至非要搞来自极左文艺理论的“三突出”。结果,作品一览无余,成为某种政策方针的死板图解,枯燥、乏味。

 

实事求是地说,潘鸿海也和很多画家一样,违心愿地经过“革命主题画”这样的阶段,但作为优秀艺术家的潘鸿海的心里,他感到要用艺术去为极左的政治思潮服务,那样直接地反映政治题材,是一种极为痛苦的困惑。

 

经过一段时间思索,潘鸿海觉得自己这种柔和、抒情的油画语言,严谨、细腻的写实手法,最适合表达纯情、素雅的江南水乡风土人情,从此他决定了今后作品的题材和风格。于是,他就一次次到苏州、吴县等姑苏水乡去写生,去体验。这块哺育他成长的故乡土地,勾起了他美好生活的回忆,寻觅到已消逝的金色童年的梦。他找到了自己要创作的题材和表现的方法,《江南行》、《姑苏行》一幅幅作品接二连三诞生了。他曾对我说:“我无非想有意识地在题材上找一些抒情的东西,在色彩上追求和谐的格调,捕捉一些心灵中的感受。”潘鸿海孜孜不卷追求的正是这种美的本质。

洋为中用  走自己的路

油画是西洋艺术,中国画家如何对待油画这门艺术呢?发人深思。如何用油画这西方传统艺术形式,来反映中国人的人情风貌,这是中国画坛争论了多年的问题。有人主张用敦煌手法来绘油画,也有人主张用传统手法画油画。随着大陆实行了开放政策,外国各种艺术思潮不断传播到内地。一些年轻人则兴致勃勃地热衷于模仿印象派、象征派、超现代派、野兽派,众说纷纷,莫衷一是。

 

潘鸿海面对这些活跃的艺术思潮,也曾一度陷入迷惘和苦恼之中,因循守旧是肯定不行,也象一些十分前卫的年轻人那样画吧,有好多观点自己也不敢苟同。最后潘鸿海决定还是坚持走自己的道路,并大胆吸收西方艺术中最能适合自己画风的东西,默默地进行新的艰苦的探索。他宁愿甘于寂寞,而不喧嚣地去凑热闹。

 

潘鸿海长期负责美术杂志的编辑工作,这使他能及时把握住美术讯息。他认为中国油画家必须扎根中国这块民族土壤和深厚的文化层,必须搞有中国特色的艺术。他给自己作品定下了基调:追求一种华滋细润的形式美,来表达自己所熟悉的江南风情和人物。他尊重自己的气质,运用了最适宜于自己的表现形式,以抒情、淡雅的油画语言,表达他对江南水乡人物的柔情和眷恋。他的画充满着江南浓郁的乡情散发的醇香。

 

今年六月下旬,我应浙江画院和陆俨少院长的邀请,去杭州参加中国美术界“龙年国际笔会”,期间,潘鸿海邀我观看了他的几幅佳作,印象十分深刻:《黄昏》中那绚烂的落日余晖,那桥下的汲水老人和洗衣妇,使人想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红肚兜》使人回忆起宁静的夏日中午和情窦渐开的少女时代。《稻垜》那颇有法国米勒风格的景物画,又使人想起农村的夕暮。

 

潘鸿海的艺术语言简朴自然,平淡中寓含深意,精细而不失韵致。他将主题、意念融于自然的和谐与平衡之中,与艺术形象融为一体。他擅长将人物形象巧妙地处理在特定的意境之中,情景交融,相得益彰,使人物更具有质朴的内涵。他善于恰当地选择和运用细节,细致、生动地刻划出人物内在的美和神韵。

 

秋,他再去美国讲学与举行个人画展。笔者相信他能不为成功所陶醉,不为声誉所贻误,怀着对艺术事业的纯真信念,迈向新的高峰。

 

 
作者:周天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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