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小彬

不久前，《南方周末》用四个版的篇幅做了一个专题，报道和谈论官员阶层的读书情况，文中引用了中国出版科学研究所在国内最权威的阅读调查数据。数据表明，虽然80%的干部认为阅读“非常重要”，但却有46%，即约一半的干部在一年中没有读书，同时，58%的干部在一年内没有自费买过一本书。官员是一个国家和社会的精英，特别是在“官本位”体制和意识仍很浓重的中国。如果这个阶层的多数人能自觉主动地阅读一些书籍，用于指导工作及生活，相信于国于单位于家于个人，都是一件好事，而有如此之多的干部不读书和不购书，也颇耐人寻味。

    前人的传统

    我们的古人，是很讲究读书的，不仅因了科举考试的必须，更在“玉不琢，不成器，人无学，则不明理。”只有读书，才知礼义、辨是非、具学识，方可为国效力，为民谋利。所谓“人之有学，则有力”。“学须志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 (诸葛亮《诫子书》) 读书，不仅为了增进学识，还可养“浩然之气”，博识多闻以后，人便会生成自己的志向。一个人有了志向，就不会因家道殷实而厌学，也不会因家境贫寒而废学。相反，穷且弥坚，不坠青云之志。

    据《名臣言行录》载，北宋著名军事将领、文学家范仲淹，自幼丧父，跟随其母寄人篱下，他置灯帐内，夜夜苦读，以至帐顶被油灯薰得色如墨染。因了这番苦功，范仲淹才学问自成一派，领兵戍边常得胜而归，下笔作文则有不朽之作。

    许多古人都明白读书与做官的关系，倡导做官要“寡欲、慎独”。欲是万恶之源，无欲则刚，人能寡欲，才不贪财、不贪色、不贪玩。人能慎独，方可时常反省自身，方有时间和心境读书，方能学有所长，与古今豪杰心灵相通。这样的人做官必能正直廉洁，清清白白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在大是大非面前，才能不畏权势，坚守节操与道德，为苍生黎民仗义执言，为国家社稷赴汤蹈火。

    官场的真实图谱

    这样一个优良的传统，却遭遗弃了，当今官场，喜读书者十分罕见。所以才有劳汪洋、薄熙来等省、市主政高官倡议读书，他们不仅亲选书目，而且将读书作为一项任务加以部署，是谓“创建学习型机关”，又谓“成建制阅读”。现任广东省委书记汪洋，更把《世界是平的》作为“寒假作业”布置给下属阅读，要求“多一点读书学习，少一点吃喝应酬”，其用心可谓良苦。

    但内地一些地方的官场，自有其运转之逻辑。在许多部门和机关里，一个人的境遇、荣辱、仕途是否顺畅，与他的学识、才干和读书与否，均关系不大，关键是看他“在上面是否有人”，是否会“来事”，是否擅长“接近上司”。如果你生于权贵之家，父辈或近亲中有身为高官者，即使你才学庸常，工作一般，也可保仕途平安、顺利。如果你出身平民，“背景不深”，“没有靠山”，那你就得削尖脑袋，厚了脸皮，打起精神，不仅要把工作干得出色，而且，上司的喜怒哀乐、生活习惯，包括他的生日、他老婆、儿子的生日，你都要设法摸清，该送礼时一定要送，该陪玩时一定要陪，其中最简单也很重要的一条，是要能陪并会陪领导喝酒。此外，领导家里遇到了什么难处，比如老婆要去医院看疑难病症、儿子或女儿要上重点中学，比如一个星期后要装修房子等等，你都要主动服务，及时周到地安排，鞍前马后地护佑。这样，你在领导眼里就会是“表现不错”，“工作扎实”，就会被看做“有培养前途”。俗话说“领导的心也是肉长的嘛”，只要你忠心辅佐，竭诚服务，自然水到渠成，一段时间以后，你就会得到重用和提拔了。

    有那不懂事或秉性耿直之人，以为“只要干好工作，总归有好前程”，不愿意或不会靠近领导，不知道为领导服务。尤其有个别读了些诗书、懂得一点节操道德的人，恃才傲物，以为自己比领导还高明，还有学问，只顾埋头钻研业务，克勤克俭工作。这些人虽然确有能力，业绩斐然，大家也公认为“才子”，但无数个案表明他们前景悲凉。他们将被固定在具体事务上，滞留于机关基层，忙忙碌碌，升迁无望，有些人都年近五十了，还只是一般科员，身边不少年纪轻轻、业绩和品行一般的人都官运亨通，他们却被甩在了最后面，徒留下一身疲惫、一堆疾病和一腔愤懑。

    书香干部从何来

    官居高位者自然智商不低，心里知道属下的分量，明白谁有才华、谁是草包、谁又是混混，但既然权力在手，当然要用“听话”的、“懂事”的、“靠近和依赖自己”的。而且，要在一个单位建立权威，树立威信，身边必得有这样一些“心腹之人”，通过他们了解下情，实施主张，控制单位，这样也才能坐稳“位子”，指挥和调动全局。至于所用和所提拔之人品德怎样，学识如何，是极次要的事情，“人比人能差多少？”

    高官们总爱称那些喜欢读书、凡事有一己之见、秉守德行的人为“书生”，虽然，有时在大会上也表扬这些人几句，但内心对他们却鄙夷得很。“书生”这个词，单就字面而言并不差，起码表示高官认可这些人的好学、勤奋，但其弦外之音却是对读书人的大看不起——白白在机关和单位呆了这么多年，怎么就对官场环境、升迁之道毫无了解和认识呢？怎么还强逞“文人意气”、不肯服膺大势呢？怎么就不能学会请客送礼？怎么就不懂利益转达、感情联络是官场的润滑剂？就凭多读了几本书就比别人了不起吗？有那么多接近我的干部等待使用，我怎么能提拔自视甚高的你们呢？你们也就干点具体的小事罢了。

    笔者有一朋友，在机关厮混多年，他对我讲，近年有一种趋势在官场愈加明显。那就是掌权之人，大凡自从手里有了权，其眼睛和耳朵便会发生神经性变异，即乐见躬背哈腰之人，喜闻阿谀奉承之声，看不惯耿介正直之士，尤其听不得质疑反对之言。而读书愈多之人，一般来说，见解和观念也愈多，不愿随波逐流，控制不住的时候，就把自己不同于上司的意见说了出来，这当然不会叫上司高兴。现在掌权者喜好“以人划线”，一旦你被他划入“不是我的人”之列，你就基本完蛋了，在一个低级别的职位上，平平安安干到退休已是万幸，官职升迁想也别想。

    不争的事实是，由于缺少监督和权力制衡，运转于官场多年的是一套“潜规则”，它从不张扬，也不形诸文字，却在暗中流行，挥洒自如地配置着职位、官衔及多项资源，主宰着许多人的沉浮和命运 。这套“潜规则”的实质，是某些个人或集团的私利、贪欲对权力合法性的破坏，是现实的粗砺和残酷对公义、正道的战胜，是实用主义和犬儒苟且对普遍价值和人生理想的嘲弄与挖苦。写到这里，我们不得不面对着一个苦涩的局面，书籍对人的教养、培炼之功太有限了，书中的道理在坚硬如铁的现实中往往碰的粉碎，一个人如果没有刚强的性格，没有敢于孤立，不惜失去爱、家庭和幸福的勇气，是很难秉守正道的，许多人就是在重重压力下最后屈就于官场歪风的。

    所以，如欲创建“学习型社会”和“学习型机关”，真的想让我们的官员做“书香干部”，还须从改变官场生态做起，从建立对各级权力的有效制衡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