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美信

    齐白石《松柏高立图·篆书四言联》拍出4.255亿元天价，这无疑印证了中国艺术品市场的疯狂程度，势必引起当前艺术创作和收藏市场的跟风浪潮，其释放出的误导作用更是不容忽视。作为艺术水平一般的现代人字画作品，《松柏高立图·篆书四言联》拍出那么高的天价，不仅反映了艺术市场的疯狂混乱，还表明当前中国艺术欠缺严肃的学术评估体系，金钱成了衡量艺术价值的唯一标准。

    考察一番《松柏高立图·篆书四言联》的天价缘由，从中不难发现中国书画艺术的恶俗价值标准，不是崇拜权贵的势力便是迷信尺幅的势利，艺术作品的独立价值反而显得无关紧要：其一，《松柏高立图·篆书四言联》是齐白石为蒋介石60岁祝寿而创作。书画作品一旦沾有帝王气便意味着历史意义非凡，这是中国传统书画的古老陋习。书画“因贵人而贵”，而不是作品自身的独立价值，实际上是极为媚俗的权力崇拜。其二，《松柏高立图·篆书四言联》的尺幅在齐白石作品中极为罕见，这沿袭了“以尺论价”的古董标准，但艺术作品毕竟不是金银珠宝，作品尺幅大小与艺术价值多寡没有绝对的必然联系。此外，单从齐白石本人的书画作品进行比较，《松柏高立图·篆书四言联》在艺术上没有特别之处，至少不是齐白石代表性的佳作，画中松鹰的构图、笔墨显得拙气十足，两条篆书对联更是牵强造作，有如初学者在描摹古法。

    中国书画的价值评判依据一直沿袭古玩的陋习标准，充斥着媚权与拜物的非艺术成分。齐白石毕竟是位20世纪的现代人，用一套古老而俗套的标准去衡量他的字画，说明他这些作品本身就没有多少现代意义的艺术价值。事实上，中国书画始终是崇拜权力的媚俗艺术，只要跟帝王贵胄沾点边便价值倍增。“书画同源”的笔墨情趣，无疑是权贵仕宦对绘画艺术的强暴表现，导致中国绘画的权力书法化。帝王贵胄和士大夫的笔墨字画，除了附庸风雅之外，还有权钱交易的媒介功用。对于一般商贾富人而言，权贵墨宝和名人字画，不仅能够光大门面、巴结权贵，同时还是财富攀比、金钱博弈的重要介体。对此，吴敬梓在《儒林外史》里揭示了当时扬州富商、权贵、文人在附庸风雅中，充斥病态的尔虞我诈。今天，不仅官员字画满天飞，名人书画更成了权钱交易和行贿洗钱的流通筹码，古玩字画的热火朝天便毫不奇怪，而喧嚣与骚动的背后，全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齐白石既不是文人雅士而又不是精工巧匠，也没有现代艺术家的精神意识，他的书画艺术主要特点是“拙气”，只是他的艺术“拙气”在社会变迁中成了政治“运气”。自“五四”以来，摆脱封建成了文化进步人士的强国理念，如徐悲鸿等一批艺术家，他们的艺术主张充斥“反封建”的强国使命，把中国画改造寄予两条出路：一则用西方理性写实绘画改造中国传统绘画，二则用平民化题材取代传统文人画趣味。齐白石的绘画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通俗题材，这是他受到徐悲鸿追捧和红色政权器重的主要原因。然而，从现代艺术的横向比较中，齐白石绘画不过是充满东方气息的民间绘画；纵向上与传统的文人绘画比较，齐白石的绘画则在题材方面接近平民化的日常趣味。假如按照市场价格的尺度，齐白石绘画无疑代表现代中国画的最高水平，悖论的是它恰恰反映了中国画的落后面貌。

    撇开《松柏高立图·篆书四言联》天价的虚实不谈，但这一“天价”本身释放出的强大误导信号却令人不能视而不见，它不仅会引发市场与创作的盲目跟风，甚至很大程度上将间接抹煞社会创造力。首先，齐白石书画作品并没有超出传统范式，只是作品题材更接近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通俗趣味，实质上仍是一种次级文人字画。其次，齐白石艺术风格的笨拙朴实，在美学上是种“反智去巧”，因此受到红色政权的追捧。对于这种政治走运的反艺术现象，不加警惕深思必然陷入一种历史盲从。艺术不能依附帝王权贵和政治运气进入历史和天价，艺术家必须通过自身创造力和文化贡献赢得历史的尊重。当代中国艺术的欣赏和收藏，需要一套客观严谨的评估体系，避免权力与市场对艺术内部体系的过度干扰，否则将难以还原艺术自身创造力和独立主体价值。

    最后，要提醒书画玩家的是：现当代人千篇一律的书画作品，充其量不过是仿古工艺品，假如它们动辄也能上千万过亿，那时间将证明你们不是傻瓜便是骗子。豪赌中的大赢家，毕竟建立在无数倒霉鬼的痛苦之上，它对艺术和社会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一个国家的文化艺术命脉，如果操纵在一群古董玩家手中，其历史结局必然惨淡无比。当今世界艺术是思想智慧的创造性较量，艺术收藏更是资本创造力的文化智慧。那些迷恋权力的病态趣味、孤注一掷的投机赌徒，不仅是历史笑柄，更是人类文明史上的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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